贵州“野蛮人”入侵大荧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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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不易
来源：商业人物（ID：biz-leaders）
2018年，应该算是“贵州元年”。
贵州都匀出身的36岁演员章宇在榜上留名的三部影片——《我不是药神》《无名之辈》《大象席地而坐》中都有重要戏份，被称为“最会挑剧本的男演员”。
《无名之辈》的导演饶晓志和章宇是老乡，章宇推荐他听尧十三的《瞎子》，听过后，他有了《无名之辈》的初步构想。
民谣歌手尧十三也是贵州人，他在《无名之辈》里用贵州话吟唱《雨霖铃》：
秋天的蝉在叫（寒蝉凄切）
我在亭子边（对长亭晚）
刚刚下过雨（骤雨初歇）
我难在们我喝不倒酒（都门帐饮无绪）
我扎实嘞舍不得（方留恋处）
斗是们船家喊快点走（兰舟催发）
豆瓣评分8.9的纪录片《四个春天》，在2018年末2019年开年，把贵州籍导演陆庆屹和他的家乡麻尾镇介绍给了大众。
拍了《路边野餐》和《地球最后的夜晚》的天才导演毕赣终于不再旌旗孤摇，而与章宇、饶晓志、陆庆屹们遥相呼应。
贵州像个文艺喷井，忽然炸裂。
2018年7月26日晚上，演员章宇和老乡在酒店的房间里喝酒，庆祝他主演的电影《大象席地而坐》在西宁First电影节上展映。桌子上摆着几盒外卖，还有一瓶红色茅台，瓶身上写着“遵义1935”。①
章宇是贵州都匀人，在贵州，喝酒是一种社交语言，喝了，就是朋友。章宇也好喝酒，他的微博，一大部分是跟喝酒相关的段子，但喝茅台的时候少，因为大部分时候他过得窘迫，茅台不是他负担得起的。他应该没有想过，自己与茅台，除了在酒桌上有交集，还以另一种奇妙的形式钩连。
2018年，他与毕赣、饶晓志们一起，继茅台和老干妈之后，成了贵州的符号之一。
在此之前，贵州印象应该落在贫与富的两极。
1994年，清华大学教授胡鞍钢曾经4次前往贵州考察调研，尽管在北大荒当过知青，在地质勘探队当过工人，见识过贫苦，胡鞍钢还是因当时贵州的落后而震惊：“为什么中国的工业化搞了45年，改革开放也搞了十多年，却跟这里一点关系都没有?”②
1995年，胡鞍钢在《“贵州现象”启示录》里写道：“贵州自然地理条件恶劣，经济发展起点低，资金投入长期严重不足，经济增长长期停滞不前，例如1977年全省人均国民收人127 元，略高于1959年的122元，直到1978年后才摆脱长期停滞徘徊甚至下降的局面。改革开放以来，贵州虽连年持续增长，与发达地区相对差距在不断缩小，但绝对差距在急剧扩大。1978年，贵州人均GDP倒数第一，与上海人均 GDP差距是2332元，到1991年，贵州人均GDP仍是倒数第一，约为全国平均水平的50.6％，与上海的差距则扩大为5785元。”③
后来，胡鞍钢写了《中国地区差距报告》这本书，附录里有一章专门提到贵州——《 “贵州现象”呼唤重大政策调整》，呼吁国家将目光西移，在政策上支持西南地区发展。这篇文章被新华社内部摘发，新加坡《联合早报》刊发，“贵州现象”成了热词。
贵州现象是一种特殊的自然地理环境、发展环境和体制背景条件下产生的中国最突出的欠发达现象。③黔地落后贫困，这是多年累积下的原始印象。
贵州一直都在尽全力扭转这个印象。现在再搜索“贵州现象”这个词，会看见以下一系列文章：《胡鞍钢点赞贵州：从“贵州现象”到“新时代贵州现象”》《从“贵州现象”到“贵州跨越”》《跨越式发展的“新贵州现象”》等。
2018年1月，曾提出“贵州现象”一词的胡鞍钢在接受《当代贵州》采访时说：“1980年贵州人均GDP不足100美元，比世界最穷的尼泊尔（人均GDP为130美元）还低，属于极低收入水平。2017年贵州人均GDP达到3.6万元人民币，按汇率法计算为5374现价美元，已经进入上中等收入阶段，按购买力平价方法计算为9720国际美元，相当于尼泊尔人均GDP（2298国际美元）4.2倍。作为中国甚至世界曾经最贫穷的地区之一 ，贵州仅花了近40年的时间，成为全球极为罕见的从极低收入水平迈入上中等收入水平的地区。”②没有哪个地区愿意顶着贫困落后的帽子。
贵州却又贫富一体。
茅台小镇镇中有一个广场，正中央摆着一个巨型酒瓶，那是为了纪念1915年巴拿马万国博览会上茅台得奖。一瓶白酒顶贵州半边天下，2017年贵州全省GDP1.35万亿元，仅茅台一家的市值便相当于贵州省2017年全年GDP的七成，一年缴税高达200多亿元，富可敌省。
距离茅台镇两百多公里的贵阳市南明区龙洞堡，屹立着贵州另一龙头——老干妈。打1996年陶华碧借着南明区云关村村委会的两间房子办辣椒酱加工厂算起，老干妈已有23年历史。近5年，老干妈销售总收入超过200亿元，缴税近32亿元。
贵州自2011年来连续7年位居全国GDP增速前3位，这两大龙头贡献不小。
传统企业之外，贵州近年也在寻找新的增长点。
在2015年走进贵阳搜索WiFi，你可以搜到一个叫“D-Guiyang”的WiFi，全市漫游不收费。“D-Guiyang”便是贵州为自己打造新名片的第一步，这张名片叫作大数据。
空气洁净、四季温差小、远离地震带的良好生态环境；水火互济的电力稳定且价廉；多山多洞穴的喀斯特地貌是数据灾备中心的理想场所……这些优势条件使贵州成为中国天然的“大机房”。再加上政策优惠，2013年至今，贵州省大数据相关企业从不足1000家增长到8900多家，苹果、高通、微软、戴尔、惠普、英特尔、甲骨文、阿里巴巴、华为、腾讯、百度、京东等叫得上号的企业，都在贵州落户，大数据产业规模总量超过1100亿元。云上贵州、货车帮、白云山等本土大数据企业崛起，初步形成了大数据产业集群。④
从胡鞍钢提出“贵州现象”到如今，贵州一直在找转型升级的路子。
而2018年，在贫困、茅台、老干妈、大数据这四大标签之后，贵州解锁了精神领域的“第五象限”。
概说起来，贵州影视发展可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上世纪50年代至80年代戏曲电影时期，代表作品有《秦娘美》《苗岭风雷》，那是贵州戏曲文艺最繁荣的时期；第二阶段是上世纪80年代至上世纪末，靠着红色资源，贵州出品了一批革命历史题材电视剧：《遵义会议》《杨虎城将军的最后岁月》《邓小平在1950》《周恩来在贵阳》，拿过“飞天奖”“金鹰奖”“五个一工程”奖，也很辉煌；第三阶段是新世纪之后，影视文化市场向民营资本开放，最突出的融合是，贵州日报报业集团和编剧欧阳黔森合作成立的黔森影视文化工作室，这个工作室不仅能享受贵州日报的媒介资源，贵州省委宣传部对其也大力扶持，将其作为拉动贵州影视产业的火车头。
贵州影视的发展，背后一直有政府的大力扶持，辉煌阶段的红色影视剧背后的出品方几乎都有贵州省委宣传部的影子，但市场声量一直不足，贵州卫视拍马难追头部卫视，影视剧影响力也难出省外。近几年最火的一部电视剧应该是《奢香夫人》，在央视一套黄金档播出，宁静主演。宁静是贵州贵阳人，也算为家乡出了一分力。
2018年算是贵州影视在市场上声量最大的一年。导演、演员、网红地标，再加上在抖音上将贵州普通话发扬光大的毛毛姐，民间力量窜起，有种翻身的感觉。
与网红城市重庆相比，贵州除了贵阳、遵义、六盘水这种出现在课本中的地名，其他地方的知名度并不高。但因为影视剧的放大效应，《路边野餐》《地球最后的夜晚》红了凯里，《无名之辈》红了都匀，《四个春天》红了麻尾。
《无名之辈》的拍摄地选在了贵州都匀，那也是章宇的老家。都匀因《无名之辈》被大众所熟知之前，最有名的是毛尖茶，巧的是，毛尖茶也在1915年的巴拿马万国博览会上获过奖，可能是跟茅台酒一块儿去参的展。
都匀还有一个很大的特点是：桥多。
《无名之辈》里马嘉旗问胡广生：
“你说为啥子会有桥？”
“因为路走到头了。”
都匀架了一百多座桥。
《路边野餐》和《地球最后的夜晚》的拍摄地凯里离都匀只有79公里，开车不到一小时。这也是毕赣和章宇的距离。
凯里也有个特点，上下坡多。毕赣在《十三邀》里对许知远说：“我老婆来了以后跟我说，你们这里怎么老是上坡下坡，在她对我这么说之前，我都没有意识到我们在上坡下坡。”
这便是贵州特殊的地理构造，这种构造连同心理暗示一起刻进了当地人的潜意识里。他们浸泡在这种潜移默化里。当他们能够输出时，他们就变成了毕赣，变成了陆庆屹。
说到地标，贵州与影视相关的文旅发展最近几年倒是很有起色。贵州很早之前就是影视拍摄的优选之地，当年《西游记》好几处取景都是在贵州。自然气候好，不仅是贵州发展大数据产业的优势条件，也有利于贵州发展影视相关的文旅产业。
2011年《奢香夫人》播出后大火，就有不少游客到奢香故里毕节市大方县参观游玩，11月播出，12月就接待了6万游客，大方县又建博物馆又打造影视园区，连大方特产漆器和豆干的销量都跟着涨。
《无名之辈》的拍摄地、章宇的老家贵州都匀也建了好几个影视基地：梦都影视文化旅游创意产业园、巨升红色影视文化基地和毛尖小镇影视基地。拍古装戏去梦都，《斗破苍穹》《天盛长歌》都是在这儿拍的，拍年代戏去巨升，品毛尖要游玩去毛尖小镇，设施很完备。
除了都匀，遵义、大方、晴隆等也都建了影视城。与横店国相比，贵州的影视基地冬暖夏凉，再加上近几年高铁、高速和航线开通，如今越来越多的剧组进驻。他们的目标或许是，在西南，再起一个横店国。⑤
但硬件并不是打开贵州第五象限的钥匙。
当年要靠硬性呼吁才能将目光移向贵州，如今更多的人因为一种精神，一种情绪，一种生活方式，开始主观能动地去理解贵州。
一件有意思的事情是：官方的、硬核上的，都在脱贫致富，民间的、软实力的，却在追求“安逸”。贵州人口中常说“安逸”，吃到好吃的，玩到好玩的，他们都会感叹一声“安逸”，普通话解释为爽，满意，舒服。其实都不太能精准表达“安逸”的精神内涵。《四个春天》里陆庆屹镜头下的父亲与母亲，可能是“安逸”这个词的最佳注释。生与死，瞬间与永恒，琐碎与伟大，都在父母无声的岁月里消解。
可能正是经济上的落后与区域上的相对封闭，有桥，有上下坡，有废弃的厂楼，走不完的隧道，才造就了贵州文艺井喷。
世界客观存在，你我开垦的方式不同。
那才是钥匙。
城市都被统一进发展的进程，一如我们大部分人。贵州不断地从经济文化上找自己的位置，却因为几个“脱轨”的人，获得了新的标签与定位。
那几个人：章宇、毕赣、饶晓志、陆庆屹，还有《路边野餐》的主演、毕赣的小姑爹陈永忠，他们很相似。年少淘气，青年波折，非主流人群，最终找到电影这个出口。
小姑爹在接受采访时说：“没有谁想当流氓，人都想当绅士，但有些东西是外界造成的，也不是自己本身的愿望。”他在《地球最后的夜晚》里演一个心狠手辣的人，穿着一身白，唱着《坚强的理由》。
注：
①《和章宇一起喝酒》，作者：修新羽，《GQ报道》
②《从“贵州现象”走向“贵州奇迹”》，作者：喻丹，《当代贵州》
③《“贵州现象”启示录》，作者：胡鞍钢
④《杨建国：数字经济的“贵州现象”》，作者：杨建国
⑤《贵州竟有这么多影视城！有这么多大IP是在这里拍》，今贵州
*图片购自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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